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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圣马尔格瑞特大图书馆。
在学校的一角直挺挺地竖立着的这所建筑物,镌刻着两百年以上的历史,是欧洲屈指可数的文献库之一。因为其石制的外观十分庄严,作为观光名所也未尝不可。但由于圣马尔格瑞特学院长期以来一直禁止有关人员以外的人进入,所以未曾对世人公开。
一弥沿着一踩就尘土飞扬的小路,来到了大图书馆,走了进去。
角筒型的大图书馆,一面的墙壁都做成了书架。中间是宽敞的大厅,高高的天花板上画着金壁辉煌的庄严的宗教画。书架和书架之间,就像巨大的迷宫一样,由细细的木制楼梯相连,看上去十分危险。
一弥抬头看了看,不由地叹了口气。
可以看见接近天花板的地方,有什么金色带子一样的东西垂下来。
「维多利加……又在最上面吗。」
没办法,像迷路的人一样开始攀登楼梯。
不知不觉开始抱怨。
「偶尔能不能呆在稍微下面一点的地方啊。那家伙,每天要爬这楼梯吧,累不累啊……」
越沿着楼梯往上爬,地板就越来越远。
因为看下面会头晕,一弥紧紧地盯着前面。像个帝国军人的三儿子那样,挺直了背,“咚咚”地继续往上爬。
虽然途中也有累得喘不上气的时候,还是继续努力爬。
「不过……为什么要建成这个样子呢,这个图书馆……」
——其中一个说法是,听说这个图书馆是十六世纪初期,圣马尔格瑞特学院的创始者,也就是国王建造的。怕老婆的国王,为了和情人私会,在大图书馆的最上面建了一个秘密房间。又把楼梯设计成迷宫的样子。
虽然到了这个世纪,在进行一部分的修缮工作时,顺便导入了油压式的升降电梯。由于是教工专用的,与一弥没有关系。
所以,只好爬。
迷宫楼梯,爬啊爬。
……还有很远。
终于爬到了最上面的楼梯,一弥满不在乎地喊道。
「维多利加——在吗?」
没有回音。一弥继续说道。
「你在的吧——。我看见你的长头发了。喂——」
他朝着向大厅垂下的,丝带般的金色长发的方向喊道。
一缕白色细长的烟,飘向天花板。
一弥踏出了一步。
那里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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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园。
大图书馆最上面的秘密房间,并非国王和情人的寝室,被改建成了郁郁葱葱繁茂的温室。生长着南国的树木和羊齿类植物。从天窗洒进来的柔和的阳光非常明亮。
明亮,但没什么人会来的植物园。
这间温室的楼梯休息平台上,放着一个几乎一半身子探出的大娃娃。
和真人差不多大,身长大概一百四十公分。身着到处装饰着丝带和蕾丝的华丽服装,长长的一头金发,像头巾一样很随便地铺在地板上。
侧脸有着陶制品特有的冰冷。
说不清是大人还是孩子,睁开的眼睛,闪耀着近乎透明的翠绿色。
这个娃娃,嘴里叼着烟斗,正“啪嗒”“啪嗒”地抽着烟。白色细长的烟飘向天窗。
一弥急急忙忙地走向娃娃……不,是走向拥有像娃娃一样美貌的女孩。
「……你好歹也应一声啊,维多利加。」
少女绿色的眼瞳扫视着排在地板上的书籍。以她的头部为中心点呈放射状排列的书籍,从古代史到最新的科技,机械学,咒语还有炼金术……从英语到法语,拉丁语还有汉语,书籍语言也是各种各样。
毫不做作地浏览着这些书的少女——维多利加,一瞬间回过神来,抬起了头。
她看见一弥不满的表情,只说了一句。
「什么呀,原来是你啊。」
像老人一样沙哑低沉的声音。是与她小小的体格,像妖精一样的美貌极其不和谐的声音。
对她那种显而易见的贵族特有的傲慢态度,一弥一时气结。……算了,每次都是这样。每次到这里来,总会被维多利加搞得很烦躁。
一见他沉默,维多利加的视线又回到了书籍上。
她一边一页一页地翻阅浏览着书,一边问道。
「死神找我有何贵干?」
「我不是说过不要叫我那个嘛。」
一弥低着头,靠在楼梯的扶手上。
死神,是一个一弥不怎么能接受的绰号。本来,这所学校的学生就很热衷于怪谈。再说,有着悠久历史的这所学校不乏怪谈的素材。比如〈春天来到的旅行者会在学院里召唤死亡〉,比如〈楼梯的第十三级阶梯上住着恶魔〉,又比如……
黑发,黑眼,从东方来的沉默的旅行者久城一弥,完全被当作了〈春天到来的死神〉。喜欢怪谈的学生不太愿意靠近一弥。虽然大家到底相信到什么程度还是个问题,但就像在学院里共同合作玩某种游戏似的,学生们对于怪谈总是相当配合。
所以,一弥总是无法交到亲密的朋友,由于赛希露老师的关系,等回过神来,自己已经成了这所学院的第一怪人,维多利加的联系人,或者是随从之类的立场。
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才跟这个高傲的美少女来往的……本来应该是如此,但是,不知不觉自己又一次为了见她而爬上了那座迷宫楼梯。维多利加一点没理会因为这件事而郁闷的一弥,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。
「久城,你就算再怎么交不到朋友,总来找我有什么意思啊。真是吃不够苦头的家伙。还是说,你很喜欢爬楼梯?」
「……想也知道不可能吧。给,这个。」
一弥气呼呼地递过老师给的讲义,维多利加只是用鼻子示意了一下地板,仿佛在说「放那儿吧」。
然后像是在唱歌似的说道。
「因为天气很好,在花坛那里幽会吗?」
「不,不是幽会,只是在闲聊而已。唔,听了无人豪华客船〈QueenBerry号〉的怪谈,然后……等等,维多利加,」
正准备赶快离开这个温室的一弥,小跑着折了回来。盯着把头埋在书堆里的维多利加。
「你怎么会知道,难道说,你在偷看?」
「没有。」
「那是为什么?」
「跟往常一样嘛。」
维多利加阅读着书籍,一副懒洋洋的样子。
「是喷涌而出的“智慧之泉”告诉我的。」
完全无视正焦急等待接下去的解释的一弥,一边抽着烟斗,维多利加像在唱歌似的悠闲地继续道。
「久城,你这个人一丝不苟,是个认真过头的秀才。」
「……那还真是对不起了。」
「这种人呢,出门的时候一定会严格按照礼仪戴上制帽。你的头发还留有被制帽紧压过的痕迹。然后是领子上沾的粉色花瓣。是花园里开的三色堇。所以我推测你刚才去过花园。」
「但是,你说是幽会……难道不可能是我一个人去过吗?……」
「久城,今天早上你很兴冲冲的。上楼时的脚步很兴高采烈。」
「啊?」
有吗?一弥回想道。
自己明明觉得是跟平时一样上楼的……很规范,挺直了腰……
维多利加冷淡不屑地说道。
「反驳我说的话也充满了平时没有的兴奋,我说,不用否认,人类的男人做出上述这种兴高采烈动作,原因只有一个,情欲。虽然有失身份,但你是处于因情欲上升而心情愉悦的状态中。一个人去花园哪有什么情欲,因此你一定是和女性在一起。而且并不是你讨厌的女性。没错,这是“智慧之泉”告诉我的。」【注:“我说”似乎是维多利加的口头禅,意义不明囧】
「呃,那个,维多利加……你能不能注意一下用词?情欲……还说什么有失身份,真是……」
一弥满脸通红,抱着膝坐了下来。
像这样,尽管并没有亲眼看到,维多利加却能完全猜中当天一弥行动的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,但今天早上这次格外丢脸。
一弥抱着膝,恨恨地盯着维多利加的侧脸。
「你可真会猜……我服你了……」
一段时间内,维多利加没有回答,只是低头看书。但一弥的话终于到达了她的脑子似的,她「哦」地点了点头。
「那是因为啊,我说。我脑中的“智慧之泉”闲来无事摆弄那些通过五官的过滤而获得的这个世上混沌的碎片。换句话说,就是将它们重组。要是高兴,就可以让像你这样的凡人也能理解,更进一步将之语言化。唔,不过多数因为太麻烦了还是不对凡人说的。」
「……那为什么告诉我?」
「据我推测那恐怕是由于,久城,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嘲笑吧。」
说完这句,维多利加就又陷入了沉默,头愈加深埋在书堆中。
一弥缩了缩肩膀,盯着维多利加的侧脸。
……把能称之为一国代表的秀才的久城一弥称为是“像你这样的凡人”,若是别人,一弥是一定不会容忍的,但是被这个,从来没去上过课的贵族小姑娘·维多利加这样评价,不知为何他无力反驳。
维多利加是如何成长的,是怎样的一个女孩,其实一弥也一无所知。
极其美型,个子非常小,脑子绝顶聪明,以及完全靠不住的这位少女。不知为何起了个男性名字。有点张狂。但搞不好是个天才的少女。
听几个万事通说,她是贵族的小妾所生之类,在家族中不知为何大家都惧怕她,不想让她留在家里,所以送她来这所学校之类,妈妈是有名的舞蹈家,发疯了之类,是传说中的灰狼转世而来之类,有人看见过她贪婪地啃食生肉之类……不愧是怪谈学院,被传的越来越诡异。
一弥没有向维多利加提过这类问题,作为帝国军人的儿子,本来不太能容忍那些有过分好奇心的人,而且维多利加本人实在是过于稀奇古怪了,也不知道该怎么发问。
即使不知道,也历经辛苦爬到这个植物园来,被维多利加的毒舌惹到生气。这是现在一弥的,怎么说呢……日常课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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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对了,维多利加。看你每天读这么多书对吧,」
一弥毫不气馁地说道。
维多利加没有回答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「难道打算把这大图书馆的书全部看完吗?」
虽然只是玩笑,但维多利加抬起头,很自然地透过楼梯的扶手指着下面说。
「这一面的差不多快看完了。……咦?久城,我说,你脸色不太对啊,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哦。怎么了?」
「没什么……只是吓了一跳。那你现在在看什么呢?」
「有很多啊,我说。」
维多利加打了个哈欠,像猫一样弓着背伸了个懒腰。
「啊,真无聊。用于重组的混沌不够啊。再怎么看书还是不够啊,我说。」
「可是,一般只要看完一本,脑子就会满满的了啊。」
一弥指着眼前摊开的法语书籍说道。突然,连连打哈欠的维多利加一下子来了兴致。
「对了,久城,我来解释给你听吧。」
「解释什么?」
「关于这本书啊。这个呢……是讲关于古代占卜的书,我说。」
「占卜?没兴趣。」
「无所谓。」
「呃?那为什么要跟我说?」
「因为我无聊。」
维多利加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点了点头。
她按住嫌麻烦想开溜的一弥,开始强迫他听。
「据这本书上说呢,我说。占卜是从古代开始伴随人类欲望而产生的东西。例如古罗马帝国。人们根据动物的肠和肩胛骨烧后产生的龟裂来占卜吉兆。这种习俗难以置信地持续到了十一世纪,但在基督教的宗教会议上被禁止了。还有打开书,根据当页上所写的内容进行占卜。书籍占卜也很早就产生了。古代人用荷马史诗占卜,但基督教徒开始使用圣经。所以这个也在宗教会议上被禁止了,不过……喂,久城,不许睡!我会因为无聊而死的哦。」
「……啊是,对不起。」
「总而言之,所谓占卜属于异端。但是就算被不同政府,不同宗教所禁止,它还是在民间继续存活。这之中经历了好几个世纪。也有人秘密混在教会里担任圣职的这种例子。你明白为什么吧,我说?」
「不知道……」
维多利加从嘴边拿开烟斗,噗噗地吐出几缕烟,然后懒洋洋地说道。
「你猜猜啊,我说。」
「……怎么可能猜得出来。」
「古代罗马帝国皇帝瓦林斯对自己的地位感到不安,于是找来了占卜师,让他们占卜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的名字。他们用的是在平地上画上字母表,上面放上饵料,然后放上鸡来占卜的方法。结果,鸡吃掉了画着〈T〉〈H〉〈E〉〈O〉〈D〉这几个字母地方的饵料。皇帝把它们解释为“狄奥多列斯”这个名字,把帝国内有这个名字的人全部处决了。可是,在这位皇帝之后统治帝国的人名字却是“狄奥多西斯”,也就是说弄错人了。」【注:将这几个字母按不同顺序拼出名字】
「……让人不安的故事。」
「你给我认真地听。我会因为太无聊而睡着的哦。」
「对不起。」
「根据我查阅各种书籍,其中可信度最高的是一件叫做〈魔法之镜〉的物品。列奥纳多"达"芬奇的画〈使用魔法之镜的魔女〉中描绘的这面镜子,就是水晶球占卜的前身。准备好注满葡萄酒的银壶,注满油的铜壶,注满水的玻璃壶,连续进行三天三夜的占卜。通过铜壶占卜过去,通过玻璃壶占卜现在,通过银壶占卜未来,这些都将显示在魔法之镜中。」
维多利加直直地指着的书籍的那页上,画着全身被红布裹住的女人在三只壶的前面,高举着金色的手持镜的说明图。穿着白色服装的男人们虔诚地拜倒在地上,额头几乎触地。
维多利加翻着书,继续着她的陈述。
一弥因为害怕被骂,只得老老实实地听着。
回想起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国家,妇女总是乖乖地跟在三步以后,所以像这种一边走在前面,一边回头气愤地催「快点!」类型的女生,自己好像没有很好地受到该如何与之相处的训练。
一弥想,任何事都是修行呢,修行本该吃苦。好困。
「还有,预言者摩西把魔棒占卜记录在民数记里也很耐人寻味呢。为了知道应该成为以色列人民的首领出生在哪个民族,准备了写上了各自民族的十二根棒来占卜。」
「……嗯~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意外啊。」
「什么意外?」
「维多利加居然相信占卜这种事啊。」
「当然不可能相信。」
「哈?」
维多利加从呈放射状堆放如山的书堆中,抽出了另一本书。翻开那本书打算给一弥看,但一弥一看到上面貌似全是很难懂的德语,立刻转身打算逃走。维多利加小小的手伸了过来,按住了一弥。一弥放弃了。
「……这本书又是什么?」
「是心理学,我说。我这不是为了向脑筋死板,不成器的秀才你解释吗,“人类为什么相信占卜”。」
「哈?」
「占卜,会中。这当然不是客观的事实。而是作为主观的事实,会中。也就是说,“认为它会中”。这是从纪元前开始就从未间断的,占卜这种迷信所持有的本质的力量。那是,我说,希望“占卜会中”的这种集团心理在支撑着它。……换句话,这就和这所学院里的怪谈游戏是相同的,全部人都是无意识的集合体,是同一时间产生的共犯者。」
「唔……」
「我给你列举三个使这种现象发生成为可能的原因。第一,只有算中的占卜才会为历史所记载。就是说,一个算中的占卜背后,隐藏着好几个不中的占卜。第二,通过观察对方的神色,说对他的愿望,这种占卜师的技术。还有第三,算出无论如何都能解释得通的答案。」
「嗯?」
「举个例子,久城,假设你呢,在来到这个国家留学之前,占卜了留学后的生活。如果结果是吉,留学期间,成绩好的时候就会想“算中了”。如果结果是凶,遇到坏事时也会想“算中了”。」
「唔……」
「……刚才讲的皇帝瓦林斯也是如此。鸡所选出的五个字母,应该有无数种组合。但是,皇帝内心怀疑名叫狄奥多列斯的青年。所以才把占卜的结果和这个名字联系了起来。所以说,占卜实际上是在内心已经决定好如此行动,但需要一个“助动力”的这种心理所支持的迷信。也就是,相当于责任回避装置的……啊!」
「什,什什什,什么?」
正在滔滔不绝的维多利加,突然抱住自己金色的脑袋呻吟起来。一弥飞奔了上去。正担心她是不是最终发疯了,维多利加却愤愤地瞪着一弥。
「向你这种凡人一解释,我更无聊了。」
「……对,对不起啊。」
「闷,胸闷啊。无聊到胸闷啊。……那么,你该怎么负责,我说?」
「我说你啊!」
正欲发作的一弥,突然想起了什么事。
「对了,维多利加。说到占卜……」
他想起了赛希露老师那里听来的事件。
对了,附近的村里,老太婆被诡异的手法所杀害之类的……好像说是在密室里被射杀,没有找到武器。被害者叫罗克萨努,职业似乎就是……
「昨天,在附近村里,有个占卜师被杀了哦。」
一听这话,维多利加小小的肩膀陡然一震。
抬起头,那天早上第一次,认真地从正面看着一弥。
像丝线一样细细的闪亮的金色发丝,画出微微的波浪型,散落在地板上。
仿佛能看清血管的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肤。
而翠绿色的眼眸,就像活了太久太久的长寿老人一样悲伤。不知道望着何处的深邃眼神投向了这里。
一弥看着维多利加的眼睛,不觉后退了几步。
维多利加平静地开口了。
「……混沌么。」
如此小声说完后,朝一弥的脸“噗”地吹了口烟。
「咳,咳,咳……呃,让我详细点说,这个么……」
一弥在维多利加身旁坐下。一边擦着眼角被烟熏咳出来的眼泪,一边开始说道。
「我只是刚才跟赛希露老师站着说话时,稍微问了一点情况而已。而且赛希露老师也不过是从警察和邻居们的闲话中听来的……总之,那个老婆婆是在世界大战前夕,购买了一幢窄小但环境不错的房子开始居住在这里的……」
占卜师,罗克萨努。
有人说她八十岁,有人说她九十岁,这么一个满是皱纹的老太婆。她和一个印度男仆及一个阿拉伯女仆住在那所房子里。听说事件就发生在她孙女来探访她的昨晚。
「……先等一下,我说。为什么男仆是印度人而女仆是阿拉伯人呢?」
「听说是喜欢用有异国感觉的下人。而且,因为是个很博学的老婆婆,日常的印度语啦,阿拉伯语啦,还是能听懂,所以并没障碍。哦,女仆只会说阿拉伯语,但男仆英语和法语都说的很流利哦。」
老太婆罗克萨努在那晚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被杀。子弹贯穿左眼,当场死亡。
犯人不明。虽然怀疑是那天晚上在场的男仆,女仆或孙女之中的一个,却都无法认定为嫌疑人。
「为什么呢?」
「呃,我记得,听说是因为门窗都从内部上了锁,也找不到作为凶器的手枪。三个人都声称自己清白。」
「唔……」
维多利加像是在催促一弥似的,抬头看着他。一弥因为她的视线有点踌躇。
刚才跟赛希露老师谈话所得到的情报,只有这些。并且,赛希露老师好像也不知道进一步的情况了。就算他继续追问也只会让老师烦恼。
正如此想着,大图书馆的门口附近,传来了谁的脚步声。透过扶手,一弥看见刚才赛希露老师称之为名警察的格雷比尔"德"布罗瓦警官急匆匆地走进来。
(又来了。)
尽管很厌烦,一弥还是戳了戳维多利加的肩。
「接下来的你还是问那个发型奇怪的人吧。」
「……嗯?」
能听到德·布罗瓦警官乘上了教工专用的油压式升降梯。
咯当,咯当——!
发着粗鲁的声音,铁笼子升了上来。
然后就看见了警官的手下,戴着兔皮猎帽的年轻男子二人组。两人看似关系不错,手牵着手蹦进了图书馆。他们的任务貌似是在下面待机,仰头看着这边,很快活地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。
被本地警署硬缠着而当上警官,喜欢犯罪事件的贵族青年格雷比尔·德·布罗瓦,他们俩经常被这位只按自己的兴趣来查案的警官搞得晕头转向,十分辛苦。
一弥刚刚把视线从那两位部下身上转移回来,咯当——,随着巨大的声响,升降梯到达了。德·布罗瓦警官的身影出现在植物园前面小小的大厅里。
茂密的绿色和从天窗下来的柔和的阳光对面,站着一个有点奇怪的男人。
三件一套的套装,华丽的蝉形宽领带,手腕上银色的袖口闪闪发亮。完完全全的一副贵族打扮的年轻美男子。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
是发型。浓密的金发不知为何,前端朝上固定成了尖尖的流线型。要换一种方式,那会是非常有可能成为凶器的脑袋。
他交叉着手,斜靠在门口,摆好了这个自认为满意的姿势后,开口了。
「哟,久城!」
「……你好。」
德·布罗瓦警官心情不错地走过来,只亲切的和一弥打了招呼,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维多利加的存在。维多利加也看着一旁,抽着烟斗。
「你,你呢,曾经凭着跟我一样聪明的头脑救过我的命,哎呀,那还真是麻烦的事件呢,回想起来……」
「解决那次事件的好像是维多利加……」
「我想让你听一下这次的事件呢。跟你说一说好像头脑也会敏锐起来呢,我这名警官的头脑。」
——一弥以前曾经在上学途中遇上了杀人事件,而被当作嫌疑犯差点被这个德·布罗瓦警官逮捕。当时救出了苦恼于会被遣送回国或以杀人罪被制裁的一弥的,就是这个植物园里邂逅的不可思议的美少女维多利加。
当然了,维多利加并不是因为担心一弥才救他的,只不过是她口中的“智慧之泉”将那次事件判断为应该重组的混沌的碎片,从而说出了真相而已。事实上,直到完成推理,她也从来没根据这个推理结果而替一弥申辩他的清白。是一弥自己向德·布罗瓦警官解释了维多利加的推理才赢得了清白。
……回想起那个时候,现在还让他冷汗直冒。
但是从那以后,尝到甜头的德·布罗瓦警官,每次遇到疑难事件,就会来到这个植物园,详细地向一弥说明事件。一旁听着的维多利加把“混沌的碎片重组”之后,警官下到地面,事件就解决了。
也就是说,他并不是什么名警官。说起来,不过是依靠着维多利加这个“人型便携百科全书”而已……
「警官,请你直接跟维多利加说吧,我听了也不知道啊。」
「你说什么?这里不是只有你和我吗?」
「……」
一弥吃惊地看着这两人。
听说维多利加和德·布罗瓦警官好像那次事件之前就认识。但是,两个人绝对不会对视,而且德·布罗瓦警官好像对于自己要借助维多利加的力量的事也有点发怒。既然这样就不要依靠她嘛,一弥想。不过他又……
维多利加突然抬起头来,对一弥说。
「有什么关系呢,久城。我在这儿看书。你们就继续聊好了。偶尔我自言自语,你也不用介意。就算那些正好成了提示,也与我无关。」
「呃,可是这样的话……」
「好了,那我要说了哦。喂,你看着我啊。」
德·布罗瓦警官精神百倍地挽起袖子。
一弥无奈地决定听下去。
德·布罗瓦警官从怀里掏出烟斗,用有点做作的动作熟练地叼在了嘴里。一弥呆呆地盯着警官嘴里,烟斗里冒出的袅袅白烟渐渐消失在他流线型的刘海中。
维多利加也跟平时一样,看着旁边,也同样叼着烟斗抽着烟。
警官吐出了嘴里的烟,开始说话。
「这个名叫罗克萨努的占卜师,于昨晚被杀。房子里的人用过晚餐后,都各自悠闲地做自己的事。占卜师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。房间在一楼。男仆当时,据他本人说,在把放养在院子里的野兔抓回兔屋。」
「……野兔?」
维多利加突然问了一句,德·布罗瓦警官吓了一跳。
他朝一弥点点头。
「这个占卜师,养了很多野兔和一只猎犬。听说经常把野兔放出来,让猎犬咬死。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,但据说被杀的野兔和让其颐养天年的野兔是分开喂养的,至于是按什么标准分的就没人知道了。只能说她是个奇怪的老太婆了吧。」
「原来如此。」
这也是维多利加的话。但两人明明在对话却彼此都不看对方。一弥夹在中间很无奈。……虽然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。
「女仆在隔壁房间打扫。孙女正好在楼上的房间,音量很大地开着录音机在跳舞。这时,枪声响了。大家都吃了一惊,聚集到了房子的走廊上。担心占卜师的女仆敲门,大声叫,但是没有回答。门上了锁。男仆慌了神,拿来了斧子提议把门砸坏。因为门是用坐着轮椅的老太婆也能轻松开合的轻薄材料制成,所以他认为应该一斧头就能很容易地砸开。但这时,孙女却发出尖叫,极力反对。说是因为老太婆死后房子就是她的,所以不许破坏这种该遭报应的理由。男仆住了手。但因为女仆是外国人,不明白孙女所说的话,她拿来了隔壁房间防身用的手枪,其他人没来得及阻止就打坏了门锁。因此勃然大怒的孙女打了女仆,两人扭作一团。期间,印度人男仆就一个人进入了房间。据男仆所说……当时,占卜师倒在自己的轮椅里,身子就快滑下去了。左眼被射穿,当场死亡。窗子也从里面上了锁。现场找不到凶器。」
「唔。」
「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。」
警官正如此抱怨,几乎同时,维多利加说。
「什么呀,原来如此。」
实在太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后,她伸长细细的胳膊,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。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。
德·布罗瓦警官用既吃惊又忿狠的眼神瞪着维多利加的侧脸,然后猛地移开视线。
「反正犯人显而易见。当时在窗下的男人很可疑。但是证据……」
「……犯人是女仆哦,格雷比尔。」
维多利加的哈欠打到一半,含糊不清的说道。警官一时语塞,吃惊地看着维多利加。然后慌张地移开视线,看着一弥。
「什么,喂,这是怎么回事?」
「我怎么知道!你这样晃荡我的脑袋我也不知道!」
维多利加平静地说道。
「女仆只会说阿拉伯语不是吗?能听懂的只有占卜师吧。」
「诶……?」
一弥和德·布罗瓦警官保持着争执的姿势,看着维多利加。
「怎么回事,维多利加?」
「很简单。都称不上是混沌。听好了?女仆敲门,用阿拉伯语喊叫。因为没有回应而到隔壁房间拿了手枪,回到走廊,射坏了门锁。」
「嗯嗯。」
「在那时候她叫了什么,明白的只有她本人和占卜师。」
一弥转过身来,静静地看着维多利加。
「为什么要喊叫?」
「恐怕,她是这么说的,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她把孙女还是男仆之中的谁说成了坏蛋。『想杀主人您,您听到刚才的枪声了吧?不要靠近窗户,到门这边来,我现在救您出来。』」
一弥和德·布罗瓦警官面面相觑。
「什么?这是为什么?唔…………」
因为警官开始抱头苦思,一弥代替他发问了。
「那个……就是说,当时占卜师还……活着喽?」
「当然了。」
维多利加平静地点了点头。
正打算再次埋头书本,她突然像注意到什么似的抬起头。
一弥和警官完全摸不找头脑地盯着她。天窗洒下的阳光,照在两人的头上。温和的风吹拂着,郁郁葱葱的温室里的树枝,还有德·布罗瓦警官的刘海,都在风里摇晃着。
一段沉寂之后,维多利加「唔啊~」,打了个大大的哈欠。
认识到两个人都没理解,她一脸不耐烦地说。
「……看来语言化的工作还不够么?」
「完全不够,拜托你了,维多利加。」
「也就是说呢,杀死占卜师的不止一声枪声。那只是假相。女仆是当着以为发生了事件而赶来的目击者们的面,堂堂正正地射杀了占卜师,我说。大声用阿拉伯语叫嚷着,欺骗了占卜师,让她以为安全而来到门口,通过门锁射中了占卜师。至于会射穿了左眼,恐怕是因为当时占卜师正准备从锁眼观察外面情况吧。而此时锁眼那一面,却是枪眼哦,我说。」
「……等一下,那第一声枪声,久城?」
「警官先生,在推理的不是我是维多利加!」
「第一声枪声么……」
维多利加又一次打了个大哈欠。
「……是在隔壁房间开的哦。为的是让占卜师害怕,以及把屋里的人集中过来。不过至于是朝哪里开的我就不清楚了。你查一下隔壁房间吧。应该能找到新造成的枪痕。」
「……原来如此。」
德·布罗瓦警官站起身来。
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,整理了一下三件一套的套装下摆。用手理了理流线型的头发,准备走向升降梯。像逃一样。
看着那个背影,一弥有点义愤,说道。
「警官!」
「……什么事?」
「你是不是该跟维多利加道声谢呢?她帮助了你的调查啊……」
「你在说什么啊?」
回过头来的警官的脸,极其傲慢。耸了耸肩,抬了抬下巴,瞪着一弥。慢悠悠地把烟斗拿开,“噗”地朝一弥脸上吐出一口烟。
「咳,咳,咳……」
警官一边走出去,一边快速地说道。
「久城,我呢,只是担心帮助过我的日本少年,在那件事后过得是不是好而来看望他而已。你看上去不错我就放心了,除了会说些奇怪的话之外……」
「……格雷比尔,」
维多利加抬起头,平静地叫住了他。
已经走进铁笼子的德·布罗瓦警官,不安的回过头。像是看着什么强大的人物一样,盯着小小的维多利加。
那一瞬间,好像是大人和孩子的立场好像发出鲜明的声音,同时被调了个个……的不可思议的景象。
一弥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。
「犯人的动机之谜,应该就藏在第一发子弹射到的东西中哦。」
「……怎么回事?!」
「这个么,你就自己去想吧。」
咯当——!
升降梯开始动起来。
德·布罗瓦警官漂亮的脸,很不甘心地扭曲着。就这样,铁笼子缓缓落下,警官的身影消失在地上。
「唔啊~~!」
维多利加打了个大哈欠。并且,像猫一样地一下子倒在地上,咕噜咕噜地打着滚,一边开始撒娇抱怨。
「一转眼就结束了。又开始无聊啦。啊啊啊啊~……」
「呐,维多利加,」
一弥非常不爽。
自然维多利加不可能介意一弥的心情,继续在翻开的书堆上打滚。
「那个奇怪头的警官,一定又打算独占功劳哦。明明总要借助维多利加你的力量。」
「……你介意?」
维多利加好像很意外地问一弥。
一弥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「我不喜欢他的不讲道理。况且,来求人帮忙还那么糟糕的态度。」
维多利加看上去觉得很有意思似的,依旧打着滚。一弥突然问。
「对了……你和警官,认识?虽然好像看上去……关系不太好的样子……」
维多利加没有回答。
一弥放弃了,缩了缩肩。
突然,维多利加站了起来。
「久城,你,试着跳一下舞!」
「……哈?」
「别发呆了,快站起来。然后马上给我跳舞!」
「为什么?!」
维多利加理所当然地点着头,说。
「为了打发无聊。」
「……我不要。回去了!啊,下午的课马上要开始了,那个…………」
「久城,」
被维多利加那双绿色的双眼盯着,一弥就像被蛇盯着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。她“噗”地朝他吹了口烟,一弥又开始咳了起来。
「咳……喂,维多利加!」
「久城,快点……」
维多利加用不可置否的眼神盯着一弥,说道。
「跳!」
「…………是。」
一弥使劲回想,开始跳起了家乡夏季祭典上的舞蹈。作为军人的儿子,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又唱又跳,像没了魂似的呢。
「……嗯,这叫什么舞?」
「是御盆舞。你也来?」
「我怎么可能想来。啊,真无聊啊。」
「你这个人,真的……很过分啊。」
「我还是睡觉去吧……」
植物园中,回荡着维多利加的叹气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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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地址:https://www.2cyshare.com/post/945.html发布于:2022-12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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